2014年8月4日月曜日

【教師專訪】篠原信行老師

或許大家心中對篠原老師的印象各異,但相信大家在回顧大學歲月時,都會想起這位全心投入教學、幽默風趣的老師。
一九九四年臺大日文系創系之初便在日文系任教,算來這已經是在臺大擔任教職的第二十個年頭了。長年在臺生活的篠原老師,對於臺灣的日常與教學生活有什麼樣的想法呢?總是勇於嘗試各種事物的老師,接下來又計劃著什麼樣的自我挑戰呢?接下來為您一一揭密!


Q1:在臺灣教書有遇到什麼沒遇過的事情?

A:這個問題不是針對臺大吧?那就是有遇過學生作弊。如果被我抓到,我會很生氣地叫他寫悔過書。在日本的時候,我母校的規定是:只要一科作弊被抓到,不但那個學期的所有科目通通都會被當,而且還會把他的名字公布出來。很丟臉吧?所以一般學生會覺得與其作弊被抓、全部科目被當,不如就老實應考,頂多只有那一科被當。這應該算是制度上的問題吧?如果臺灣也採用日本的這種做法,作弊的人應該會減少很多。身為老師,應該要教導學生正確的事,否則對那些誠實作答的學生怎麼會公平呢?就另一角度來說,與其讀不喜歡的科目而作弊,不如找到自己真正想投入的事物並全力以赴更有意義。

Q2:遇過最讓您生氣的是什麼樣的學生?那個學生做了什麼事讓您生氣?

A:互相掩護作弊。

Q3:臺灣學生有沒有某些動作或做事情的習慣讓老師覺得很有趣的呢?

A:有學生考試時作弊,幫別人寫答案卷,這樣不是會看得出來答案一樣嗎?不過我之前遇過的學生,則是忘了自己已經找了人代考,所以到最後,我收到了兩張同樣名字的考卷!另外一起作弊事件是有學生考試前準備了小抄,真的印得很小,所以我還特別提醒他濁音和半濁音要寫清楚。
還有,女生跟女生常常會手牽手一起去上廁所,剛開始我看到都會覺得是同性戀,可是其實臺灣女生之間牽手是很平常的。
我也發現到臺灣人好像不介意喝過的飲料給別人喝一口,他們不會覺得怪怪的。在日本雖然也有類似的狀況,像是在一群人在居酒屋喝酒的時候。但要用喝過的杯子裝東西給別人喝時,會先洗杯。

Q4:老師在教學上有沒有什麼堅持呢?

A:說是教學的堅持,不如說是身為一個「在臺灣教日語的日本人教師」,我一直帶著「我是日本人的代表」這樣的心情進行教學。並不是耍帥或是什麼的,而是想表示出一個「自然的日本人的樣子」。像是跟大家談論我對於日本各地的看法和感想,這背後並沒有什麼惡意,就像高雄人對臺北也會有些看法或感想是一樣的,我有時候會說:「哎呀!這就是大阪人啊!」同樣地,或許大阪人也會說:「這麼冷漠,果真是東京人啊!」

Q5:除了日語能力以外,您個人認為臺大日文系的學生應具備什麼樣的能力?

A:雖然你們題目是「除了日語能力以外的能力」,但我覺得臺大日文系的學生最該具備的就是日語能力。好比大家認為企業方期待一位日文系畢業的學生能夠具備怎樣的能力呢?是優秀的日語能力。他們想要聘用擁有優良日語能力的人才。那麼日語以外應該具備怎樣的能力呢?那就是各位同學的自由了。對於哪些其他哪些領域有興趣的話,就可以自由往各方向發展。但在企業方培育員工的角度,首先就是需要懂日語,才能溝通,否則也無從教導起。

Q6:對臺大日文系有什麼樣的期許?

   A:說說對臺大日文系的期待或期望?真要說嗎?沒有啦,沒關係啦這個不說也……真講下去會變成批判的(笑)。這樣講吧,就跟大家對臺灣的感覺一樣,我和大家一樣的喜歡臺灣,也和大家一樣的討厭臺灣。同樣的我和大家一樣的喜歡臺大日文系,也和大家一樣的討厭臺大日文系吧(笑)。如果要談那個如何把討厭的部分變成喜歡的部分的話,就變成批判了嘛。不過很多事情都是讓它自然去轉變的。但以我自己來說,如果能讓日文系成為一個讓所有學生都能夠在四年間培養好日文能力的學科的話,當然這需要所有的老師一起通力合作才能達成,不過身為教學最前線的老師,雖然可能也我的心情與努力不足有關,不過總是會有無法達到學習標準的學生嘛,如果我們能夠做好學習輔助的話是不是能避免這樣的學生出現呢。

Q7:老師好像有很多興趣(歷史、落語等),如果硬要排名的話,第一喜歡的是哪一個?為什麼?

A:如果是自己動手的興趣的話那就是攝影啦。如果不需要自己動手的事情的話,那就是落語和講談。講談就是類似中國的說書那樣的表演,這類可以馬上聽的,我都很喜歡。講談跟落語都是一個人表演的活動,漫才是兩個人在表演的,不過我比較不喜歡漫才(笑),因為不有趣嘛。雖然漫才的歷史其實比較久遠,但是現在的表演大多是現代化的,我覺得不有趣(笑)。講談跟落語是從江戶時代開始,大約是江戶中期到明治時期確立現在的型式,題材也多以江戶到明治時期為多,但是比較有藝術感,比較有趣。你們有機會去日本交換留學的話,名古屋跟東京都有落語活動,有空請務必去看啊!在東京上野鈴本和新宿末廣亭有演出,真的推薦去看看,不會很貴的。我自己是常去新宿聽,現在我也留有很多落語的錄音。(拿出iPOD)請務必記下我最喜歡的兩位落語家啊,三代目古今亭志朝和七代目立川談志。他們都是天才,雖然兩位都過世了,但是真的很棒!我都照著他們演出的年代順序收在iPOD裡面。我真的很喜歡落語。


再來就是棒球了吧!我是比較愛看不愛打的那派,最喜歡看人打棒球了。自己雖然也會打,但是技巧很爛。事實上,我喜歡運動,不動一動會不舒服。尤其滑雪啊,來臺灣以後沒什麼機會,不過以前在日本我常常滑雪,滑得不錯喔!號稱臺灣最會滑雪的人。周圍的人都這樣說的,臺灣最會滑雪的人呢(笑),只有之前一個朋友從新瀉來,他比我還會(笑)。我小學大約四年級的時候就開始滑雪了,剛開始學的時候還只有一百四十幾公分高,但是初學者的滑雪板有兩百一十五公分(笑),隨著身高增長,技巧進步之後,買的滑雪板也越來越短,到最後大學的時候大概是一百七十五公分。那大概是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可惜後來失火燒掉了。總之我的興趣就是喜歡看運動比賽,自己動大概就是滑雪和攝影。當然,也最喜歡落語跟講談了。我自己最喜歡落語裡面的人情物語類,我喜歡那種溫馨的劇情,雖然大多有點哀傷,不過還是很棒。一談到落語我就停不下來,除了我喜歡的這兩位之外我還喜歡很多位,當然很多位都還健在,但也有些已經過世了。啊,還是講太多了,請進行下一題吧。

Q8:老師在臺灣住了滿長一段時間了,並且在我們的印象中總是勇於嘗試各種事物。在臺灣還有沒有其實想做但還沒嘗試過的事情呢?

A:雖然我最後會回日本,不過正式回日本應該是明年的事,今年還走不開,我還會待在臺灣一年左右。今年的目標呢,大家有沒有什麼沒做過的事啊?我啊,首先在臺灣要騎腳踏車環島,一定要這麼做,今年的十一月或是明年一月,如果有機會的話要做這件事。另一個目標是爬玉山,這兩件事情是在臺灣的這段時間要做的。而且,其實我現在會去健身房,如果不增加腿的肌肉,就沒辦法爬玉山了,所以,我有在做增加腿部肌肉的運動,腿變得很強了喔!今天也稍微去了健身房呢。有了腿部肌肉就去爬玉山!本來前年友人約我去爬玉山,但因為三年前動過心臟手術,沒問醫生所以不知道能不能去,後來就沒去。之後問了醫生,也進行了動態檢查,在臺大醫院,身上貼了很多東西,進入很大的儀器裡,還做了心電圖,結果出來,醫生說可以去,所以就決定增強腿部肌肉然後去爬玉山,應該爬得了玉山吧。而且我的興趣是攝影,到時候要拍照,騎腳踏車環島也要拍照。你們知道GoPro嗎?(用手比劃)這麼小的攝影機,相當輕巧,把它裝在腳踏車上,或是安全帽上,還可以錄音,價格也很便宜,最便宜的日幣約二萬多圓,以這種機器來說很便宜,也有防水的型號,買那種會貴一點,但機器本身是很便宜的,我很期待裝這個去爬玉山和騎腳踏車。它的影片畫質有4K(註:HD1K)喔,很少有4K的攝影機,影片裡的一個畫面擷取下來大概八百萬畫素,畫質很好喔!我在臺大也曾看到有人裝這個,他穿著學士服,把GoPro裝在頭上,GoPro可以裝在很多地方。總之,我要帶著GoPro爬玉山和環島,大概已經決定要和哪些人一起去了。

Q9:最後想請問老師,對臺灣有沒有特別印象深刻的事情呢?或者是希望能夠改善的地方?
A:印象深刻的事情有很多耶!雖然很久以前的事情已經漸漸淡忘了,現在想不太起來,但最印象深刻的應該是太陽花學運,因為是最近發生的事。這之前也有喔,我也經歷了野百合學運等等的,那時候印象也很深刻,但因為時間的關係漸漸淡忘,而且後來又發生別的事。應該太陽花學運最印象深刻,而且相當感動。
其實這好像是前面的題目要講的,我覺得臺灣的學生不太談政治的事情,雖然野百合的時候並不是這樣。而這次的事情啊,我發現果然不是這樣,大家心裡果然思考了很多。我們以前學生的時代,很常聊政治,一邊喝酒一邊聊。在臺灣完全沒有這樣的機會,以前會覺得可能是沒有興趣,但果然不是這樣,是有興趣但不聊。當時三月的太陽花學運爆發的時候,我覺得一個很好的地方是,也有反對的人、反對的學生。這裡有這樣的自由,像北京或上海之前爆發的反日運動,其實反對反日運動的聲音完全沒有從中國傳過來,只傳來反日運動的聲音,我認為一定有反對的中國人,一定有覺得不能這樣做的中國人,但連那種程度的聲音都沒有傳過來。
在臺灣,雖然我當然贊成太陽花學運,但相對地也有反對的學生,我覺得這很棒,果然讓各種意見互相論戰比較好,假設一百個人中有九十人認為這個好,但這不一定是正確解答,有十人說這不對,稍微修正一下,用最好的方式進行,這樣最好。這樣說吧,我們不知道答案,而且政治是沒有實驗的,不能實驗過後選擇要做什麼,在要選擇哪一方的結論時,如果一面倒也不一定對,所以必須要有反對意見,如果有反對意見,才會思考這一面,我一直認為這樣修正後才能選擇出最好的方法。所以,我覺得中國共產黨式地抹殺所有反對意見是相當危險的。臺灣這樣很好,香港也是,有兩方意見,而且並不是吵架,反對的學生和贊成的學生並不會吵架,如果我說我反對太陽花學運,應該也不會有學生要打我,也許會問我為什麼說奇怪的話吧。
思想是自由的,在一片贊成的聲浪之下,部分的學生有自信地說出反對,我覺得這樣很棒,我想這在以前的時代應該很難辦到。在前面講到臺灣學生的特徵是互相包庇對吧,這就是跟隨著多數人的意見吧。但從這次的太陽花學運來看,並不完全是這樣,而是大家對社會的想法比以前更多了,變成可以容納反對意見的社會了,以前可能無法容納反對意見。很多人贊成時要發出反對意見是需要勇氣的,但在現在的臺灣社會,反對意見是很平常的,我覺得很好。我自己是贊成太陽花學運的,所以本來不希望有反對的人,但思想還是必須要自由,反對的人有反對的理由,要好好傾聽,然後反駁。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說自己反對,然後和我爭辯,搞不好我會被說服,雖然我也不知道,我想就是這樣,因為我帶有反對個性嘛。
我很喜歡政治,以前喜歡去看選舉活動,黨外運動的時候也有去,當時拿了傳單。我是在旁邊看而已,不能自發地積極地做些什麼,而且我是教師,更是不能做那些事情。其實民國七十五年第一次在淡江大學教書時,在教室裡還曾經看到過似乎身負「特別任務」的學生喔!我想很多重要的事件都讓我印象深刻,蔣經國去世的時候、鄭南榕自殺的時候、反共六義士、鄧麗君去世的時候、現在的太陽花學運等等,這些我經歷過的都是很難忘的事情。反共六義士的其中一個人我還認識喔,好像叫做卓長仁,我在東湖的洗車場遇到他,還跟他要了簽名,後來卻成了殺人犯,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活著。這之中果然還是太陽花學運最印象深刻,是最新的事件,而且有持反對意見的學生,我覺得大家的想法進步了,不過結論還沒出來,服貿的問題還在繼續討論對吧!

訪談至此,已近午夜。在咖啡店昏黃的燈光之下,迴盪的是老師沉穩且依然有力的論述聲。從與我們切身相關的校園生活,到廣大的社會事件,老師毫不吝嗇地與我們分享自己對於人事物的細微觀察與心得。在訪談過程中,我們深切感覺到:老師並不僅僅是因緣際會之下在臺灣走過長久歲月的外籍人士,而是真真切切與許多臺灣人共享著許多生命記憶。從戒嚴時期拿了傳單了解黨外運動,到近期的服貿議題,老師從未因為外國人的身分而與自己生活的場域脫離。而老師對於生命與教學工作的熱忱,更是鼓舞了我們,在自問著是否充分地品味生活、不虛耗光陰的同時,對於自身生命與未來的正向期待,油然而生。

(訪談、整理:林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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